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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从何时开始有自觉意识地写作?与那时相比,你对文学的理解是否发生了变化?
 
应该要从大学毕业之后,也就是2010年开始算起。我对文学的理解发生了很多改变。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大概是我已经从文学的自恋情绪中走了出来。文学对我,已不再是外在的装饰之物,而是内在的存在方式。我已决心将自己的人生建于文学之上,接受文学带来的各种结果或恶果。(也许这是另一种自恋?)
 
2. 有哪些作家对你的写作产生过深刻影响?请列举三位,具体说明原因。
 
以前我回答这类问题,总会在心中检索一番,以确定一份名单,以致于这份名单渐渐固定下来,成为我的本能反应。但事实上,我并不清楚到底哪些作家对我产生过深刻影响。很多时候,我们热爱的大师并不会真的对我们产生这种直接的、可见的影响。自称的影响有时不过是一种和大师攀亲的方式。比如我从来没听谁说,他受过毛姆的影响。当然,影响是存在的,但我很难,也无心去做这种自我分析。
 
3. 你学习的专业或从事的职业是什么,它能够给写作提供滋养吗?是否希望成为职业作家?
 
我大学学的专业是哲学,从事时间最长的工作是网站的文学编辑;它们可以为写作提供养分,但有时也是毒药;我正在学习成为一名职业作家。
 
4. 当下的文学生产和传播机制是否为你提供了足够大的空间与足够多的途径?你的作品主要通过哪些渠道发表?
 
我的发表渠道主要是极少数的阅读APP和文学期刊。后者因为周期长,稿费低,还总是退我的稿子,我也就懒得投。我认为文学新人的空间很小,期刊基本上处于被老人霸占的状态。当然期刊编辑本身可能是年轻人,但他们在执行老人的审美标准;而市场更喜欢的是“好故事”、成功学和心灵鸡汤,网上看似途径很多,实则少得可怜。或者说正是因为这种铺天盖地的文字噪音,以及民主式审美营造出的自由假象,新的文学作品更难发声。
 
5.怎样看待从“五四”发展至当下的中国现当代文学传统?其中的经典作品在你的日常阅读中占有怎样的比重,是否构成写作的参照系?
 
有这样一个文学传统吗?中间至少有三十年的断裂。而且,当代文学和现代文学的面貌也完全不一样;除了鲁迅,我很少阅读其他作家的“经典作品”。我不参照他们写作。参照他们写出来的作品,大多也是惨不忍睹的。
 
6.你关注同代人的写作吗?是否可以从中发现不同于前几代作家的群体性特征或倾向?
 
之前因为工作的缘故,我读过不少同代人的作品。确实有一些“群体性特征”:由于阅读面比前几代作家更广,他们的写作里面呈现出了更多的“文学史”,就是说,有着更多的模仿对象;比起“宏大叙事”,他们更乐意于呈现个体经验——当然通常是经过包装和打磨之后的个体经验;他们似乎也更容易受到市场的诱惑,更懒惰。但我并不是说,他们比前几代作家写得更差,而是各有各的差。
 
7. 文学期刊、专业奖项、写作同行、专家学者、图书市场、大众媒体及互联网等所呈现的文学评价尺度,有哪些会影响到你的写作?你的“理想读者”是谁?
 
文学期刊的保守立场一直没有突破性的转变,它的立场也不允许它这样做;所以与之相关的“奖项”不可能是专业的。而民间奖项的颁发对象,竟往往和官方奖项高度重合,这说明它并不“民间”(应该说民间的概念早已消亡);在这种环境下,也很难有真正的“同行”;而“专家学者”,我几乎看不到他们的身影,现在还有从事“批评”的批评家吗?我只看到一群人你侬我侬,互相加冕;至于“图书市场、大众媒体和互联网”,它们关心的是销量、排行榜和影视改编,或者最多作出一些平庸的社会学观察。所以,他们不会影响我的写作,只会影响我的心情。
 
我不知道我的“理想读者”长什么样,甚至不能完全确认他们的存在。但我相信他们是存在的,并且正在缓慢而艰难地走向我。这类似一种宗教信念。如果这点信念也没有,写作的动力将难以维系。
 
8. 是否认同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与经验的同质化是当代青年作家普遍面临的问题?你认为自己拥有独特的个人经验吗?
 
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确实也是我观察的结果,是一个问题,但不是青年作家普遍“面临”的问题。因为很多人根本不认为这是一个问题。在某种文学幻觉的驱使下,他们以为自己在追求永恒,在创作一种超越了民族和现世的“世界文学”。当然这种追求是可贵的,也很难去质疑的,有很多文学大师可以成为他们的榜样。但我始终认为,处于历史之中的作家不去书写历史,活在现实之中的作家不去书写现实,是辜负了时代,也浪费了那些在这个时代求生的人用每日的生命换来的经验。(这些经验分明就在我们眼前晃动,分明就像针一样在刺我们的心脏。)而且,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书写“世界文学”。博尔赫斯或乔伊斯的写法,智力、学识、耐心缺一不可。光“耐心”这一点,大多数人都做不到,在这种环境,他们其实很难找到那种平静。
 
当然也有很多人在写所谓的现实主义,网络上、文学期刊上有大量这样的“世情小说”。但这种万无一失的现实主义其实是完全与现实脱节的主义。比如,他们所写的农村,其实是由一代人共同构建出来的“文学场景”,而老一辈作家和他们的徒弟还在这上面苦心经营;再比如,他们已经有了一套农民该怎么说话,白领该想些什么,官员该怎么做事的标准。你不这样写,就是不够“现实”,“不接地气”。就是说他们所秉持的“现实主义”原则,恰恰是导致现实感匮乏的根源。
 
更重要的原因是,我们的社会鼓励青年活在历史之外,鼓励所有人去除历史感,加入消费主义大狂欢。在这样一个去政治化的消费主义社会里,人所过的其实是同一种生活。人们吃得一样,穿得一样,看一样的新闻,很难不想一样的事情、说一样的话,写一样的东西。所以经验的同质化其实是因为世界的同质化。“苦咖啡文学”批评引起部分青年作家的反感,他们认为你宣扬的那套东西已经作古了,离我们的现实太远啦。但我认为这样的反驳才是更有效的:我们也想喝“烈酒”,可你们不让啊,甚至不允许我们表现醉意。到头来,又说我们只爱喝苦咖啡?……也就是说问题在于,青年人其实并不想喝“烈酒”,也不爱身上有酒气的人。“苦咖啡”(总好过白开水)便自然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
 
事实上,这种态度是很普遍的,并非青年作家独有。历史感是一种重负,没有多少人愿意主动承受。那些看起来有“历史感”的老一辈作家,很多也不过是利用了历史资源而已,他们中的大多数从未有过真正的反思,更谈不上行动。如果我们真的有过那么多有历史感的作家,我们的文学面貌乃至社会面貌,都会呈现出和现在完全不一样的形态。或者我们也可以这样问:有历史感的老作家,现在为什么不继续书写历史,难道因为历史已经终结了吗?
 
在这里,我想要反驳一个观点。有人会问,在同时代的外国作家那里,历史感、现实感的匮乏也很常见,为什么要说这是中国青年作家的问题?(或者更直接地表述成:国内外的青年作家都写得很差,为什么单单挑中国青年作家的毛病?)在我看来,这是国别之间的比较很容易落入的思维陷阱。即鲁迅所说的,“凡中国所有的,外国也有”论。但,我们说臭虫之所以存在,并不因为臭虫普遍存在于各个国家,它就不存在。何况,我们不总是以独步天下的“传统”和“特色”自诩吗?怎么但凡涉及比较,就要说“这个问题X国也有,也解决不了嘛”这种丧气话?
 
如果你有问题,并且找不到答案。如果你处在这种绝望之中,就必然“会和别人看到的不一样,甚至更多”。如果说我有“独特的个人经验”,便是由此而生的。
 
9. 文学之外的其他艺术形式,如音乐、绘画、戏剧、影视等,对你的写作有何影响?
 
音乐、绘画的影响是间接的,不太容易阐述;电影(包括纪录片)对我的影响可能更大一些。我会在小说里,利用一些电影镜头、对白或情节带给我的启发。我认为,二十世纪以后的文学创作应有与电影竞争的意识。即文学可以将电影化作自己的一部分,正如电影正在以一种压倒性的优势,将一切文学作品变成自己的资料库一样。而不是像许多“编剧型”的作家,心甘情愿去做电影的附庸;戏剧对我影响很小。最近我读斯坦纳的《悲剧之死》,意识到我对戏剧了解得太少,其实很多西方小说都有很强的“戏剧意识”。我计划用几年时间阅读、研究一下戏剧。
 
10. 科幻、奇幻、推理等类型文学,非虚构写作以及互联网时代种种新的写作实践,是否正移动着文学的边界?在你看来,未来的文学经典可能会呈现怎样的面貌?
 
我认为类型文学和非虚构写作是“文学”(literature)的衍生品。荷马史诗里没有奇幻文学吗?《1984》不科幻吗?《罪与罚》里没有推理小说的元素吗?《红与黑》里没有“非虚构”吗?正因为它们只是分支,所以没有能力推动文学的边界,它们只是让文学看起来更多样、更丰富罢了,而这往往是以牺牲文学性为代价的;至于“互联网时代的写作实践”,我没有看见任何“新意”,我只看到为了赚钱而不择手段地迎合读者这一古老的欲望。我们好像很容易将新的媒介视为新的时代精神,就像有人将新的支付手段视为领先全球的新兴科技一样。
 
我不太关心“未来的文学经典”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多时候我们把“未来”看得太重要了,总觉得未来可以治愈一切——这往往意味着危险的开始。其实人心变得很慢,我们之所以看不清未来,是因为我们总是遗忘含有“未来”的过去。未来的文学经典必然根植于已有的经典文学。
 
原载于《中华文学选刊》当代青年作家问卷,此处的回答略有改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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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子

远子

13篇文章 4年前更新

青年作家,湖北人,现居北京,作品散见于《鲤》、《诗刊》、《生活月刊》、纽约时报中文网等杂志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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